至亲至疏夫妻
听来的故事，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有一对夫妻。女子是从渔船上过来的，虽然是渔家女，肤色黝黑，但却五官秀丽，高挑丰满，女子就叫阿桃吧，那段时间，很多人都不打鱼了迁到岸上，阿桃没有父母，只有一条破破烂烂的小木船，就被逼着上岸了，但是举目无亲，一无所有。
经过一个村子，有好心人帮阿桃介绍了一个贫穷青年，也是没有父母，除了三间草房几亩薄田，青年姓顾，长的稍微有点丑，是个勤快认真实心肠的小伙子，倘若要说有什么特点，一句话，人狠话不多，埋头干就是了。
两个穷苦的年轻人就这样组成一个家，有了两孩子，并在阿桃上岸那条宽阔的通洋大河前盖起来三间瓦房。
小日子过得尚可，小顾对这个渔船上来的妻子自然是很喜欢的，他自己是一个少言寡语的人，贫穷的出身让他格外节俭甚至吝啬小气，加上他自己长得丑，显然不是很有优势的男人，但他却是个聪明且实在的男人，他有着自己的心思想法，阿桃就是他天上掉馅饼一样捡来的妻子，虽然是个外地人，甚至刚介绍认识那会就有一些关于阿桃在渔船上 各种传闻，但小顾觉得既然做夫妻了，必然有缘分，那之前关于阿桃种种风言风语就让他烟消云散，他真的不在乎的。
但他对自己的妻子真正了解吗？可能小顾不想去了解，何必自寻烦恼，现在的阿桃，垂眉低眼，羞涩内敛，又那么勤快，是干活的一把好手，走起路来风风火火，可能是外地人，口音不同，两人是有些交流困难，但是小顾是绝对喜欢现在这个样子的阿桃，虽然又一次夜晚他看见阿桃在水里游泳，如银似水的月光下，水里面戏耍的阿桃美的像个野精灵，笑出来的声音像铃铛一样清脆悦耳，小顾从来没见过这样子的阿桃，他的妻子阿桃应该是低着头不怎么说话的，是个老实本分的女子才对。
可应该再想想，阿桃她可是自幼在水里长大的啊，她在上岸之前，在她的小渔船上必定是河流上一道靓丽的风景，这样的女子必定是有一段美丽难忘的故事的，但是那一刻小顾却害怕了，那样恣意美丽的阿桃突然让他心虚胆怯，让他自惭形秽，他不喜欢他不要知道阿桃的以前，其实他第一次和阿桃睡在一起的时候就猜到几分了，但他不想知道阿桃的过去，他选择性失明选择性逃避。他喜欢的是现在不爱说话只知道忙里忙外一心为孩子为老公的阿桃，他不需要以前的阿桃，他只要一切重新开始。
因为盖房子家里欠了外债，为了还钱，小顾就去了工程队，过起了吃三睡五干十六，正月出去腊月回来的生活。阿桃在家带孩子种田。这是那个时代大部分农村夫妻的生活。一个女子在家操持家务带着两孩子，那份辛苦不言而喻，但心里的煎熬孤寂却向野草一样的疯狂生长，迟迟融不进这个村子的阿桃快要承受不住这份辛苦寂寞。
随着改革开放，屋后面宽阔无垠的通洋运河又热闹了起来。直到有一天，那是一个春风料峭的三月，孩子去上学了，阿桃在河边洗衣服，一艘经过的货船上有人喊：“阿桃，阿桃”，阿桃抬起头，只一眼，突然血液凝固，一头栽倒水里，货船上的男子扑通跳入水中，捞起来阿桃，冻得瑟瑟发抖的阿桃与久别重逢的男子互视良久，她一头栽倒男人的怀里，呜呜哭起来。
九个月后，阿桃生下来第三个男孩，小顾也回来了，这段时间小顾几乎瘦脱相了，变得更丑，他其实是三个月前家里农忙的时候回来才知道阿桃怀孕六个月了，村子里已经路人皆知炸开了锅，但是他没有说什么甚至不能做什么，阿桃肚子已经好大了，孩子小，家里要农忙要养蚕，忙完了要去工地，忙的人心力交瘁，哪没空管那些要命的事情。
直到，孩子生下来，看到孩子的第一眼，小顾就觉得自己的心被撕裂开来，其实自从知道阿桃怀孕，他的心一直都在火里油里煎熬着，他想这种滋味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现在看到那小小一团孩子，他终于爆发开来，他一把抓起阿桃头发把她拎起来，扬起拳头，但，家里两个孩子哭叫起来，阿桃没有躲。她就这样仰头看着小顾。小顾看着阿桃的眼睛，里面冷冷淡淡无所畏惧，没有一点一个出轨的女人起码该有羞愧或者不安或者惊慌，小顾感觉到了莫大的痛苦和屈辱，这个女人爱自己吗？哪怕有一丝一毫，他这么辛苦忍受着相思孤独忍受打工的辛劳，他只想在年轻的时候用自己的身体努力奋斗几年，为了孩子为了家为了这个女人，可这个女人，她根本，就不爱自己，她以前总是低垂着眼眉，少有言语，自己有时猜不透看不透她，现在她抬起眼看自己，小顾仿佛一下子看透了她的心，看见了，就是如此，冷冷淡淡甚至带些嘲弄和蔑视，她就是把她和情人的孩子生下来了，怎么样？看着办吧！那是她和情人的水乳交融真爱结晶，她都不屑于解释，怎么样？那自己算什么？自己的真心，辛苦，付出。算什么？算什么？
小顾甩下阿桃，痛苦地跑出家门，他发疯地跑进冬月冰冷的河水里，真想一头扎进屋后这条浩浩荡荡的通洋河，结束卑微的生命，结束这让人痛苦煎熬乃至让人发疯发狂的一切。岸上是孩子撕心裂肺的哭闹，有庄邻们闻声赶过来。小顾想到了自己的两个儿子，那么小，和自己一样有着塌鼻子厚嘴唇的孩子，他突然理智回归，止住了所有的出格举动。
众目睽睽之下，一切回归平静，不过小顾不外出了，在城里找了一份国营厂的工作，早出晚归。阿桃的情人却再也没有出现过，那个货船的主人，阿桃的初恋情人，虽然长相英俊却同样是个不折不扣的穷鬼，当年和阿桃在一起如胶似漆，最后却迫于现实到船老板家招赘了，他虽然背弃了阿桃却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穷人是没有资格谈什么爱情的，能有个地方安家，有口饭吃，能不要奋斗就有现成的可拿就谢天谢地了，没有人能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而去为了年少的爱情再去一穷二白从头再来，这就注定了那只是一场路过的偶遇，一段露水情缘，一个给了阿桃一晚上鱼水之欢的匆匆过客。
而阿桃的第三个孩子渐渐长大，他和两个哥哥完全不一样，也不像母亲，长眉深目，棱角分明，是个美男子，小顾对这个孩子非常冷淡。村里风言风语不断，小顾也不甚在意，三个男孩，还是非常有压力的，他早出晚归努力上班存钱，阿桃在家种田养蚕存钱，为了孩子努力奋斗着，三间瓦房换成三上三下的楼房。而他和阿桃，这接下来的三十年，起码在大家面前还都是客客气气相敬如宾的，至于私底下的冷漠疏离百孔千疮都被琐碎忙碌的生活外衣给遮蔽了。
时光荏苒，三个孩子都已经长大，成家立业，都去了城里。小儿子因为父亲偏心，就直接去人家做上门女婿，很少回来。小顾已经变成老顾，他在工厂一直都是兢兢业业努力工作，得到了提拔做到了领导，现在刚好退休，每个月有很高的退休金。农村老家就剩下老顾，阿桃，这时候老顾做了一件令人大跌眼镜的事，他和阿桃分居。可能也许这些年他们一直都是分居生活。
阿桃已经老了，身体经常有病，她没上过班现在也没收入，也没什么存钱，自己辛苦养蚕种地还有做零工的钱都给了孩子买房，家里所有钱都给了孩子，除了三儿子，阿桃一个人过着苦巴巴的日子，而老顾因为有退休金，倒是过得很滋润，年轻是勤俭节约，小气吝啬，年纪大了反而知道慰问自己，天天好吃好喝，但对阿桃，老顾连一个屁都不会给她。他把那些忘不掉的煎熬痛苦愤懑在如今年老色衰的阿桃面前尽情释放，你不是瞧不起我给我带绿帽子给别人生孩子吗？如今的我也是一样弃你如蔽履，你别想我给你一分钱！
一个屋檐下，两个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的夫妻竟然连陌生人都不如。很快，阿桃搬离了小楼房，住在当年为了养蚕盖在田间的蚕室，她似乎这些年看透了老顾，男人狠起来就这样了，虽然现在年老力衰，也一如当年身无分文。孩子也不待见她，第三儿子的存在是个罪证，是她当年出轨的证据，家里没有人看的起她，甚至包括她的三儿子。但她懒得理睬自己一手带大的儿子们，懒得妥协，甚至懒得解释，在这场婚姻里，她无所谓欢喜，说不定觉得毫无意义，却无法离开，孩子栓住了手脚，她就辛辛苦苦做了一辈子，老老实实奉献了一切，没有享受过一天的好日子，现在年纪大了不能劳作了，就这样一人静悄悄的离开，一个人安安静静生活，一日三餐，粗茶淡饭。搬离没多久，阿桃就去世了。
老顾还是一个人天天早上到城里吃自己爱吃的鱼汤肉丝面，他年轻时苦逼的节俭到如今变成报复性的享受，不过当年一同节俭的还有阿桃，现在享受的时候却只剩他一人。阿桃的离去他无知无觉不为所动。一点点感觉也没有，曾经是夫妻吗？不，一直都是夫妻。只不过是那种参商永不见的至疏夫妻。
真的彼此都放下来了？毫不在乎，老死不见。没过多久，老顾查出患上癌症，被儿子带到县城里，没有多长时间也去世了，三个儿子把老顾和阿桃合葬在一起。逃不开的情债，解不了的恩怨，至亲的夫妻过到至疏，不能放过，无法释怀却又纠缠了一辈子，就是孽缘。
飞翔的翅膀
发表于 2022-10-11 09:48:1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