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用村上春树的方式表白

晴朗

晴朗

去年秋天,大江健三郎先生在进行学术访问期间,村上春树恐怕是被中国的作家、学者、网友和读者等很多人问及、也是大江先生在各种场合较多提及的日本作家。那么,在大江健三郎这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的眼中,同为日本著名作家的村上春树大致是一个什么样的形象呢?———“村上春树的作品很不错,是一种新的文体,所以读起来比较容易。我理解现代的年轻人喜欢他的作品,而我则考虑一些深层的问题。我认为中国的作家中,将来会出现像村上春树那样的作家,出现那样的作品。”而在说这番话的前几个小时,大江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外文所的会议室里曾以诙谐、幽默的口吻告诉自己的中国同行:“我们的书在同一年出版,我的书只了五万册,而村上君的《挪威的森林》竟了四百万册,这使我非常悲哀。我对村上的思想略有疑问,但他的文体非常出色,他最近几年的作品也很不错。无论如何,我要忘记四百万册的仇恨。”在另一些私下的场合,大江在与笔者讨论村上的创作思想时,则更为明确地表示,他希望村上在其作品中能够突破内闭式个体的失落、孤独、空虚和怅惘等颓废情绪的图谱,赋予作品中的人物以更多的社会意义。

村上春树是如何在作品中表现那种失落、孤独、空虚和怅惘,而表现那种情绪的描述又为何深受日本读者欢迎,并在中国邂逅诸多知音的呢?

村上春树于年1月出生在一个国语教师的家庭,早在少年时代,就在一册接一册地阅读世界文学名著的读书生活中送走了中学时代,并于年考入早稻田大学戏剧专业学习,以至“读书范围至尽仍只限于外国文学”。当时,正是日本全国性学生运动风起云涌的时代,也是这场大规模学生运动遭受无情的时代。学生运动的失败为整整一代青年带来了终生难以磨灭的挫败感,当然,参加了这场运动的村上也不能幸免,昂扬的热情随之化为不尽的失落、孤独、空虚和怅惘。在以后的一段岁月里,村上在经营自己那间爵士乐酒吧的同时,每晚在餐桌前尝试着写作,试图在轻松、潇洒的文字和有别于传统的崭新文体下表现内心世界积淀着的“黑沉沉的虚无”。自年以处女作《且听风吟》获得“像新人奖”以来,村上陆续发表了《寻羊冒险记》、《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象的失踪》、《奇鸟行状录》和《电视人》等以荒诞不经的虚构情节叠加而成的小说,并于年以《挪威的森林》这篇所谓的现实主义小说迎来了创作生涯中的,在日本创下了发行量高达四百万册的最高记录。

《挪威的森林》原本是甲壳虫爵士乐队于六十年代演奏的一支“静谧、忧伤而令人莫名其妙地心醉”的乐曲。在小说的开始部分,村上以恬淡的口吻作了从容不迫的倒叙:37岁的“我”是一位作家,11月的一个阴雨天,我所乘坐的波音客机即将降落在汉堡机场,机舱内的扩音器却突然传出低旋的《挪威的森林》,那旋律甚至比往日更强烈地摇撼着我的身心。随后,村上通过作品中的主人公“渡边”与两位女大学生“直子”和“绿子”的爱情纠葛时而平行时而交叉地铺开两条叙述主线。腼腆的直子原本是我的高中同学木月的女友,木月却在17岁时为追求纯真而自杀身亡。一年后渡边与直子邂逅,在交往过程中发现在直子晶莹的眸子里不时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阴翳。在直子20岁生日那天夜晚,这对恋人相拥着发生了性关系。在的过程中,渡边惊讶地发现直子竟还是处子之身。几天后渡边发现直子不知去向,原来,为了回避令人眼花缭乱的现实社会,直子住进了京都一座与世隔绝的深山里的疗养院。直子住院期间,渡边又邂逅了与内向的直子截然相反的女同学绿子。面对这个充满活力且有几分野性的女同学的大胆表白,渡边感到彷徨,他无法忘却病中的直子,同时也不想放弃散发着青春气息的绿子。……当直子在疗养院阴森森的树林里自缢身亡后,渡边失魂落魄地四处流浪,最后在直子的病友鼓励下给绿子挂去,希望两人“一切重新开始”,表示在“整个世界上除了她别无所求,想见她想同她说话”,但听到那一端传来“你现在哪里”的问话时,从亭向四周环视,却“不知道这是在哪里”,“目力所及,皆为不知前往何处的无数男女。我是在哪里也不是的处所连连呼唤着绿子”。

显然,村上笔下的直子象征着封闭、虚幻、纯洁和寂静的阴界,绿子代表着开放、现实、污浊和喧嚣的阳界,渡边则希望通过直子通达纯洁的内部,同时,又想借助绿子获得通向外部现实世界的途径,最终却如同一头迷途的羔羊一般,彷徨在这两者间的那个“哪里也不是的处所”。

在村上这部小说问世前后,持续数十年的经济高速增长,已使日本完成了由产业社会向消费社会的过渡,消费文化的兴起导致了传统价值观念的巨大变化,“新人类”和“新新人类”急于抛掉传统的伦理道德观念,以崇尚个性和自我为追求目标。然而,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也不可避免地使得繁华都里的青年男女对飞速变化的社会产生不同程度的不适感,激烈竞争的社会使得人们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从而产生空前的孤独、失落、空虚和怅惘,而村上在作品中周而复始地对那种封闭式个体表现出来的失落和空虚等情绪所作的描写,真实地折射出日本千百万都青年的迷惘境况,于是,作品中的情景描写便与读者的内心景像惊人地重叠起来,使得日本整整一代青年男女与村上的作品产生了共鸣。这恐怕也是村上作品在日本大受欢迎的原因之一。可以预见的是,随着近年来日本经济的持续不景气,失业率和自杀率连创新高,人们面临的竞争压力、生存压力和心理压力空前增加,村上将会在自己的同胞中得到更多的读者和知音。届时,那种人人捧读村上作品的热销现象是否会让这位作家在欣喜之余感到一股难以言状的苦涩呢?或许只有那时,村上才会像大江所期望的那样突破内闭式个体的失落、孤独、空虚和怅惘等颓废情绪的图谱,赋予作品中的人物以更多的社会意义吧。